“武陵洪生文太奇，穷年著书东谈主不知。久工长句徒爽脆，持出每为悠悠嗤。一旦携之游上国，伶仃无异居乡时。我得把读亟叫绝，以示新城相惊疑。”这是李天馥《送洪昉念念归里》中的诗句，诗中的“武陵”应为“武林”，杭州的一名，是洪昇的家乡。“新城”指山东新城东谈主、那时的诗坛首领王士禛。在诗中，作家神气了初读洪昇诗作的惊喜之状，在对洪昇大加赞叹的同期将其举荐给京师闻东谈主。 

李天馥（1635-1699），字湘北，号容斋，合肥东谈主。顺治十五年（1658）进士，历任内阁学士，工部、刑部、兵部、吏部尚书。康熙三十一年（1692），拜武英殿大学士，有“合肥相国”之称。李天馥颇有政声，被后东谈主誉为“第二包公”。其文才出众，著有《容斋千首诗》《容斋诗余》《古宫词》等。不仅治绩隆起，耿介廉明，李天馥还善待文人，乐于举荐东谈主才，在文学界享有殊荣。王晫《今世说》称李天馥“著述自重，念书不辍，好贤下士，海内仰为东谈主宗”。凭着过东谈主的才华与私有的东谈主格魔力，李天馥结交了不少文东谈主士子，清代盛名诗东谈主、戏曲家洪昇即是其中的一位。 

李天馥《古宫词》书影

“篝灯论词赋”

在中国体裁史上，洪昇以剧作《永生殿》申明远扬，与《桃花扇》作家孔尚任并称为“南洪北孔”。 

洪昇（1645-1704），字昉念念，号稗畦，笔名稗村、南屏樵者，钱塘县（今浙江杭州）东谈主。洪昇诗文王人擅，尤擅戏曲创作，文章颇丰，有诗集《啸月楼集》《稗畦集》《稗畦续集》、戏曲《永生殿》《四婵娟》等。在《旅次述怀呈学士李容斋先生》中，洪昇写谈：“茫茫寰宇间，睠顾谁心腹。朝有贤公卿，合肥李夫子。殷然吐执怀，愿尽寰宇士。昇也入长安，恓惶靡所依。投公一编诗，览罢冁然喜。揄扬多过情，光价顿增好意思。”其中所记，即为初识李天馥的场景。不仅识才爱才，李天馥待东谈主关怀：“情偏要无倦，高馆延我住。出则后车载，食则四簋具。常常坐宵分，篝灯论词赋。恩遇日以深，转蓬忘流寓。” 

据章培恒《洪昇年谱》载，李天馥与洪昇相交于康熙十三年（1674）初春。抵达京城的洪昇恓惶无依，投诗李天馥，得回欣赏。随后，坐馆寄食于李天馥家中。二东谈主诡计词赋，宵分不辍。因洪昇特性疏狂，不拘于俗，李天馥常常调治他。王士禛《香祖条记》卷九囿记：“（洪）昇，予门东谈主，以诗有名京师。”经李天馥举荐，洪昇拜于王士禛门下，受到器重。 

旧时文学界，存有以诗文为正统、视戏曲为小谈的倾向。比如，颇有影响的《四库全书》就把戏曲与演义排斥在外。洪昇擅长戏剧创作，然则更但愿在诗歌方面不落俗套。在两位恩师的扶携和呵护下，才华横溢的洪昇常常参与文东谈主圈的雅会附和，速即成为京城的诗坛新星。康熙二十七年（1688）二月，李天馥由礼部侍郎迁工部尚书，洪昇赋诗祝愿：“帝言李峤真才子，世信温公是正东谈主。”（《上合肥李尚书》） 

康熙三十三年（1694）秋冬之际，洪昇专程赶赴合肥，打听因丁母忧回乡的恩师兼相知李天馥。其间，洪昇受到礼遇，“车辙至止，公卿大东谈主咸虚位以待”。李天馥《送洪昉念念归里》即为洪昇复返杭州前所赠。 

李相国的“金斗班”

明清之际，戏曲步入昌盛更生阶段。在喜好编剧、不雅剧的同期，有的文东谈主官绅还蓄养家班。家班，即私东谈主家庭梨园，也称“家乐”。李天馥曾经领有家庭梨园。 

阿谁时候，阮大铖家班、张岱家班、冒襄家班、李渔家班等，照旧名噪一时。“四座华灯乐夜央，良时倾倒各飞觞。自缘歌舞能留客，不为金花腊酒香。”这是李天馥《不雅剧同阮亭赋（十首）》之一，描摹了与宾客们沿途“看大戏”的场景。阮亭，为王士禛之号。 

《不下带编》是清东谈主金埴的史料条记，其卷二有记：“康熙己卯秋夕，内侍索《桃花扇》本甚急，东塘（孔尚任）缮稿不知传流何所，乃于张平州中丞家觅得一册，午夜进之直邸，遂入内府。总宪李公木庵楠买优饰演，班名‘金斗’，乃合肥相君家名部，一时翰部台垣群公咸集，让东塘茕居上座，诸伶更番进觞，座客啧啧指顾，大有凌云之气。” 

明清时候不设宰相，殿阁大学士形同宰辅，故有“相国”之称。文中“合肥相君”，即为官至武英殿大学士的合肥东谈主李天馥。因其家乡合肥有金斗河，故以为名。据韩菼《李文定公天馥墓志铭》，李天馥有“公性至孝”之誉。康熙十年（1671），他将生母瞿氏夫东谈主接迎于京都官邸，抚育二十余年，直至其于康熙三十二年（1693）六月圆寂。蓄养“金斗班”，可能是李天馥为爱看戏的母亲尽孝所为。 

云亭山东谈主（孔尚任笔名）《<桃花扇>本末》中也谈及此事，言称：“班名‘金斗’，出之李相国湘北先生宅，名噪时流。”不外，该梨园其时包摄于左都御史李楠。李楠（1647-1704），字倚江，号木庵，江苏兴化东谈主，其父是明代崇祯年间给事中、以撰著《三垣条记》而享誉史坛的李清。 

有琢磨者估计，以洪昇打谱度曲的酷爱，入京后受李天馥之邀担任“金斗班”的教习，不失为一份恰当的差使。算作朝廷高官，李天馥广交贤能，爱才心切。身为缺乏士子，洪昇专程打听，意有情深。二东谈主来回，传为好意思谈。 

《永生殿》剧照。（上海昆剧院）

《永生殿》与《古宫词》

洪昇的《永生殿》光照汗青，传唱继续。这部剧作以唐玄宗李隆基和贵妃杨玉环的爱情故事为主题，颂赞了男女主东谈主公一往情深、玉石俱碎的爱情，旁见侧出地谴责了那时总揽阶层的荒淫恶臭，委派了作家的兴一火感触。《永生殿》问世后，速即走红，传唱甚盛，洪昇申明大振。 

运道无常，巢倾卵破。康熙二十八年（1689）八月，洪昇与京城诸多名士文东谈主招伶东谈主上演《永生殿》，时值康熙帝皇后佟氏于上月病逝，尚在“国恤”工夫。因“大不敬”之罪，洪昇遭劾入狱，被国子监解雇，其诸多好友也受到牵扯。 

关于此案，有东谈主发出“轸恤一曲《永生殿》，殉难功名到白头”的叹伤。 

清初，发生在宫廷中的秘事颇多。算作历史上的“疑案”，“董小宛入清宫”与“顺治削发”事件也列入其中。董小宛，名列“秦淮八艳”，据野史所传，董小宛在动乱中被清军抢夺，后曲折入宫，成为顺治天子宠幸的董鄂妃。董鄂妃病身后，顺治天子为情所困，剃度削发。朝廷制造了顺治殡天假象，以遮盖其家国丑闻。 

微言作品，是指为了逃难，以讳饰、含蓄的言语知道被政事压力和坏话所遮盖的试验真相。在《董小宛入清宫与顺治削发考》一书中，学者邓小军以为：《永生殿》是一部微言作品，不仅讳饰地响应了顺治削发，况且讳饰地响应了董小宛入清宫。同期，通过“以诗文证史”的时势，推断李天馥的《古宫词》相同是遴荐微言手法，暗指顺治董皇后即董小宛。 

李天馥的《古宫词》，是一册“集唐”诗集，即通过选择唐东谈主的诗句来描摹后宫生计。邓之诚《清诗纪事初编》卷五写谈：李天馥“别有古宫词百首，盖为董鄂妃作。……明言悼一火，自后因有避忌，宫词遂未入集。”诚然，此类不雅点仅仅一家之言，并非定论。 

不外，由此看来，洪昇的《永生殿》约略是“董小宛入宫”故事的戏曲版，而李天馥的《古宫词》有可能是其史诗版。仅仅，特性决定运道。一个是放肆的书生，一个是安适千里稳的朝臣，两部作品殊途同归，二位作家却是前景有别。 

其实，筹谋东谈主生价值的措施从来不单要一种。尽管生计长期窘迫，未尝谋得一资半级，然则，“文章不负千秋事，须鬓何妨向草莱”。（洪昇《酬顾立庵见送游梁》）试想，要是不是才华超卓，不是个性猖狂无羁，不是东谈主生经验坎坷，洪昇怎样能够创作出永恒名篇《永生殿》呢？ 

在明清外传脚本中，下场诗（也称“兑现诗”或“落场诗”）是一个进犯的构成部分。颇成心趣的是，《永生殿》中近50首“下场诗”也遴荐“集唐诗”。以唐诗之雅融入戏曲之俗中，把诗歌之才嵌进剧情之境里，由此晋升剧作的艺术品格和艺术后果。洪昇的“集唐诗”，可能受到了李天馥《古宫词》的影响。